王聪儿记
  • 发布时间:2025-06-25 17:12:45
  • 来源:中广网
  • 作者:杨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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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王朝的黄昏,总有人以血釁钟,在史册上写下悲壮。

那些被称作“逆贼”的名字,往往是一些被遮挡了辉光或者是被碾碎的星辰。

襄阳人爱说“隆中对策”,爱谈诸葛孔明的羽扇纶巾,却鲜少提及嘉庆年间襄阳城外的荒郊野岗上,曾有一位韶华的女子,纵马扬鞭,身后是十余万义军的旌旗猎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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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叫王聪儿,是一位江湖女子,江湖卖艺时叫“齐王氏”,白莲教众称她“总教师”。她的双刀,曾劈开过清军的铁衣铠甲,也剜开过盛世幻象下艳如桃花般腐烂的疮口。

王聪儿幼年失怙,打小就随母亲走索江湖,在刀尖上讨生活,在被侮辱与被损害中屈辱度日。底层人,如艾草,人人割刈。不屈辱地苟且着怎么活?穷人的孩子不吃苦又怎有出头之日?王聪儿蹬缸,吞剑,爬梯,走索,手执双刀,又常作回旋舞,只舞得银光如练,天旋地转。虽仅得温饱,但也因如此的精韧不怠,日进有功,练就了一身轻功夫,加之走南闯北,更是胆略过人。每次街头摆摊,卖艺表演,都会引来围观者无数。阵阵喝彩声中,无人能料到,一个纤弱之躯的江湖女子,日后竟会掀起滔天巨澜。

那时是乾隆晚年,整个帝国还沉浸在所谓“盛世”的虚幻迷梦之中,殊不知已是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。积薪之下,地火涌动。

翻开中国史,你会发现,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,不少是由微不足道的小事所诱发。正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,浪成于微澜之间。而这偶然的小事件,有时往往会成为历史的必然,从而改变历史的进程。就譬如某次襄阳街头地痞流氓的寻衅行为,会为蛰伏百年的白莲教的火种,在荆襄大地即将遭遇熄灭之际,不但没有被浇灭,反而在换了掌门者之后,会越燃越旺,如星星之火,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势,差点倾覆了社稷。

那日,风暖烟淡,犬卧街眠。王聪儿与往常一样,心情大好,在襄阳街头摆摊卖艺,不料被一群地痞流氓砸了场子。不但被抢了卖艺所得,还对王聪儿百般调戏,极尽侮辱。白莲教首领齐林时为县衙总差役,闻讯带领衙役,出手救了王聪儿,惩治了顽凶。在齐林,是分内之事,而在王聪儿这儿,因长期挣扎于底层,若飘茵落溷,深感活着不易,齐林的仗义、英武,及在民间的威望,使她感觉到一座大山的存在。因此,她决定嫁给齐林,虽为妾室,亦胜于曳尾泥涂。

从此,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。

齐林以县衙总差役的身份为掩护,暗中串联教众;王聪儿则借卖艺之便,游走四方,将“官逼民反”的种子播向鄂豫川陕毗邻之地。两人约定于嘉庆元年元宵举事,却因叛徒告密,事泄。齐林及百余教众被斩首示众,头颅悬挂襄阳城门三日。

王聪儿时方一十九岁,白衣素缟。闻追捕的官军即至,即自襄阳城头纵身跃下,越垣而去,匿于乡野。各地的白莲教众,也如惊散的蜂群,死的死,逃的逃,东躲西藏,各顾性命。一时血雨腥风,黑云压城。未几,齐林的大徒弟姚之福找到王聪儿,劝说她出面收拢人心,重聚教众。众人推举她为首领,宣布为总教师。旬日之间,得众四万,皆衣白袍,号“白莲军”。

 

王聪儿戎装跨马,执双刀,撕下一片衣角,以血染旗,系在刀柄上,于襄阳城下誓师:

“官逼民反,民不得不反。今日之事,有进无退!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!”

——这不是黄巾的旧旗,而是白莲教的新誓。所过处,开仓放粮,贫民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

王聪儿以巾帼之躯,统十万甲兵,纵横鄂、豫、川、陕四省,声威大震,四方响应。清廷闻之色变,号曰“白莲魔女”。嘉庆皇帝急忙从抄没和珅的银山汇海中,拨出巨资剿杀,却屡战屡败。

设若当时没有齐林英雄救美,齐林殁后,白莲教差不多也就烟消云散了,即使有反抗,也掀不起多大风浪。设若王聪儿没有遇到齐林,她也只是一个江湖女子而已,在社会底层艰难求生,终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者。而正是那一次小小的相遇,不但改变了她的命运,也改变了白莲教的命运,也间接改变了中国历史的命运,起码使清王朝中断了盛世的迷思。从此,在下坡的道路上狂奔不止,终至倾覆。

王聪儿虽是一介女流,所事贱业,却有着出色的军事才能,史书评其为胆略过人,用兵神出鬼没,不拘常法。起义之初,为掌握战场的主动权,她尝分兵三路:一路陷叶县,困清军于裕州(今河南方城);一路破南阳,掠粮械无数;自率主力逾伏牛山,直逼洛阳。清军疲于奔命,河南告急。嘉庆帝震怒,命湖广总督毕沅、陕甘总督宜绵等人,率十六省兵马围剿。王聪儿乃弃城池,专事游击。又西攻西安,南下四川;或入秦岭,或渡汉水。清军尾随如影,始终不得其要领。

嘉庆二年,王聪儿合川东义军,率军入陕南,欲借道鄂西北的密林深谷,游击作战。清将明亮率兵穷追不舍,王聪儿却以“流寇”之策应对:行军时不整队,遇官军不正面迎战,不走平坦大道,专拣山间小路行走。昼伏山林,夜袭粮道。“用兵之妙,存乎一心”。她将大军分成许多小队,几百人一队,有分有合,忽南忽北,且以黄、青、蓝、白四色为号,自己亲率“襄阳黄号”,迂回于郧阳、竹山、房县之间。清军统帅惠龄在奏折里哀叹:“贼不整队,不迎战,忽分忽合,如鬼如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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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支穿行在秦巴山脉的队伍,常把军粮换成盐巴,藏进竹杖;将老弱妇孺扮作乞婆,混过关卡。王聪儿自己也时常是一身村妇打扮,背篓里藏着令箭,发髻间插着判官笔。把围剿的清军弄得晕头转向,疲于奔命。

义军最险的一役是在房县羊子山。

清军德楞泰伏兵山顶,提早半个月便囤积滚木礌石,山腰木桩篱笆上挂着起义军战士的残肢。王聪儿坐骑受惊,险些坠崖。她翻身下马,拽缰入洞,反手一刀劈断追兵咽喉。此洞后被乡民称为“马惊洞”,至今崖壁刀痕犹在。

当地民谣传唱:“齐寡妇,双刀飞,清兵见了魂魄飞。”

嘉庆三年(1798年)春,清廷祭出毒计:坚壁清野。地主团练筑寨屯粮,将百姓锁入碉堡,义军补给断绝。在郧西三岔河地方,不慎陷进敌人的包围圈。前面是悬崖峭壁的阻挡,后面是清军德楞泰部与乡勇的夹击。又恰值山洪暴发,义军陷于泥淖。清军以滚木礌石封锁谷口,喊杀声震山谷。王聪儿披发执旗,血战数日,最后不得不率残部退至茅山,准备再伺机突围。此时已是箭尽粮绝,马不能行,官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踪,又围住茅山,从山前山后密密麻麻地拥上来。起义军乃弃马步战。鏖战甚急,征袍尽赤。

四月暮春,茅山杜鹃泣血。清军围攻多日不克,乃纵火焚山。义军退至阎王碥(今卸花坡),清军合围如桶,火把亮如白昼。王聪儿环视左右,仅余姚之富及亲兵数十,又皆负伤。乃知今日已陷绝地,无生还可能,毅然手持双刀,凛然立于崖顶。她望向襄阳方向,笑曰:“吾辈今日,当效项羽绝于乌江!”遂整衣冠,执白莲教旗,大喊一声:“齐郎,我来寻你了。”

言罢,纵身跃下悬崖,白衣没入云雾,如白莲凋零于深渊。

姚之富及众兵随之,或坠崖死,或被俘殉难。清军搜山三日,尽割其首级。德楞泰在奏报里写道:“坠崖者皆脑浆迸裂,惟齐王氏尚有气息,遂戮之。”并快马驿递于京城,以换取嘉庆帝案头的一杯庆功酒。嘉庆帝览之,喟曰:“甚好,甚好!此女若不除,天下难安啊!”

郧西百姓感其义,密葬其无头尸于大坪垭,立碑曰“白莲女帅之墓”。焚烧纸钱时,总要喊道:“齐寡妇,收刀歇息吧!”百姓传言,王聪儿没有死,她已化作山间的白鸟,夜夜啼鸣,以舒不平之气。后清军掘坟验骨,见其“腰肋、背膊俱伤,六庚不全”,始信其死。

清军在崖下筑起茅山庙,碑刻一“勇”字,以为镇压。今已不存。而大坪垭的松柏,年复一年抽出新枝。访诸耆老,至今犹有起义军藏匿兵器于此的传说。当地道情调里也唱着:“齐王氏,真胆大,刀枪矛子都不怕。一仗打下郧西城,要在城里扎大营……”

王聪儿死后第六年,白莲教余部仍在秦巴山区燃起狼烟。当最后一支义军在竹山被剿灭时,紫禁城里的嘉庆帝或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跳崖的女子——她让八旗铁骑见识了流寇的牙齿,是如何撕碎帝国黄昏的霓裳,更让史官在《清史稿》里不得不写下:“襄阳黄号首逆王聪儿,骁勇绝伦,所部皆悍匪。”

据统计,清廷为镇压这场起义,共耗银二亿两,相当于国库五年的收入,折损将领数百,方镇压此乱。而大清的国运,亦自此衰矣,所谓“康乾盛世”的余晖,彻底湮灭。

成王败寇,这是历史的铁律。史书工笔,视之为寇,称她为“妖妇”“逆首”;而山野稗史,却视之为神,记住她替天行道,救民倒悬的壮举。王聪儿不是穆桂英式的传奇人物,而是乱世中千万流民的缩影:当卖艺的刀尖对准了王朝的咽喉,或因力道不够,便注定是蝼蚁撼树的悲歌。但铅刀贵一割,她在清王朝的锦绣蟒袍上,划下一道深深的铅痕,虽不能伤筋动骨,但也让中国最后的封建王朝喊一声痛!而其跃崖的那一瞬,非独个人命运之终结,亦封建时代妇女挣脱枷锁之象征也。她的身影,最终与鄂西北的苍崖云雾融为一体,成了清帝国衰亡时最犀利的一道闪电。

如今,站在郧西的卸花坡前,仍能听见山风在绝壁间回荡的呐喊。那些跳崖的英魂已化作杜鹃,年年在四月啼血。历史不会记住每一个士兵的姓名,但当某个春夜,山民看见峭壁上恍惚有人影策马而过,发间的金簪刺破云雾,便知那是王聪儿在检阅她的不死军团呵!

女帅的英风,已与天地同存矣!(注:《王聪儿记》系十堰百记•第十四记)

责任编辑:吴建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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